黃雪
內容提要: 武俠小說是小說流派的一支,無論是古代還是現當代,武俠小說都有其獨特的藝術和人文魅力。武俠小說的輝煌成就一直為人們所精精樂道,然而一直以來,武俠小說卻并沒有得到他應有的地位,相反一些人還將之當作與文學不相干的令人談虎變色的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東西。甚至舊派武俠小說的顛峰之作《水滸傳》的“武俠小說”面目也被歧解。本文試圖結合俠文化和武俠小說發展的些許探討來替沉默了很久的、面臨創作低谷的武俠小說說一些該說的話。
關鍵詞: 武俠 俠文化 武俠小說 舊派武俠小說 新派武俠小說
吉首大學文學院 黃雪
有一點事實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認的,--一樣東西如果能存在,就一定有它存在的價值。武俠小說不但存在,而且已經存在了很久。--古龍
一 俠文化的長河與認知多元化
武俠文化源遠流長,好比長河,從人際未至的峰巒里走出,時而洶涌澎湃,時而風平浪靜,一直走到今日。史料中較早的記載可以追述到太史公的《游俠列傳》里面,并且是正面的肯定的評價了他們的所作所為。也因此有人認為從那時開始就有了武俠小說。這當然是很冠冕堂皇的武俠源起說,但未免有點自欺欺人。歷史就是歷史,小說就是小說,他們是不同的。武俠小說也沒必要去借太史公的傳記文學去臉上貼金。其后的俠客在歷史典籍多有記載。俠客的興衰發展呈波浪狀起伏,經歷了幾個大的波折。一般在社會動亂的時候俠客較多,而矛盾緩和時較少。(這也在后來影響了武俠小說情節發展的歷史背景。)
有學者認為,司馬遷為其做傳的俠客們是最本色的“布衣之俠”、“閭巷之俠”。那些喜歡俠客聲名而與之交往的王親士卿如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輩只不過是“已抽象化而專指一種精神的氣概”的所謂的“俠風”“俠氣”“俠骨”--而不是“俠客”--的附庸風雅之人;甚而在歷代文人筆下,“江湖”( 指范仲淹《岳陽樓記》中“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和杜牧《遣懷》詩“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之“江湖”二字)只是一處無可奈何之下暫且棲身之處,所謂的“俠客”已不是反統治階級,而是對其充滿無限幻想的擁有生花妙筆的騷人墨客。于是“歷史上的俠義之士那種最本色的面目與最寶貴的品質都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潦倒文人的那種世俗欲望的符號替身。”在他們的眼中,俠客是反統治階級的代表人們意志的、倡導“天下為公”的體制、身體力行的把自己當作救世主的社會先進分子,而不是那“替天行道”的儒道本質文化的工具。“因此,(俠客)不僅為‘家天下’之主人所不容,而且也受到自以為是‘天下為家主義’的既得利益者、也是其理論設計師的‘諸子百家’們所排斥。”【1】用司馬遷的話說:俠雖聲施與天下,莫不稱賢,是為難耳,然儒墨皆排擯不載。
也有學者持反對觀點。陳堅、章隆江在合著的《金庸小說生命意識悖論》里寫到:“歷史上最初的歷史文獻表明,最初的俠是一些險惡少年、土豪惡霸、盜匪和市井無賴,也就是說,他們與正義崇高彬彬有禮是沾不上邊的,倒是與性、暴力、殺戮、快意恩仇、暗殺(這些東西與原始生命力關系緊密)脫不了關系。”這種觀點為許多人所接受,并成為部分反對武俠小說的人士的拿手武器。其實,即使是一些武俠小說愛好者和研究者也贊同這一觀點。金庸小說研究專家陳墨就寫到:“我們看到的江湖與綠林世界,非但不是一個理想、公平、安寧的世界,相反則更是殘酷、更是動蕩、更是不公、更是沒有安全感的世界。”種種都告訴我們:無情未必真豪杰。盡管如此,陳堅和章隆江還是充滿憧憬的,他若隱若顯的說出俠的一般樣子:“康熙能體察民情,了解苛政,能先天下之憂而憂,愛民為民體恤百姓,并牢記父訓‘永不加賦’……金庸沒有把他塑造成一個俠士,但無疑與俠士行為相吻合,符合俠的標準。”
這兩說是有代表性的,一個認為俠客由好變次,一個認為由次變好,各持一說,水火不融。然而一些奇人異士有些說法也有一些參考價值。唐人李德裕在《豪俠傳》里說:“大俠者,蓋非常人也。雖然以諾許人,多以節義為本。義非俠不立,俠非義不成,難兼之矣。”而江子厚在其《陳公義師徒》里則從俠的產生對俠的行為進行了詮釋:“世何以重游俠?世無公道。民抑無所告訴,乃歸之俠也。俠者以其抑強扶弱之風傾動天下。賞罰黜涉,棲在天子,俠之所為,類侵其權,僭乎?抑為上者自棄之,乃起而代之乎?”別的也有偏激的,法家掌門韓非子的“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的話就以一種居心叵測、黨同伐異的立場來意圖抹黑“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的風范。這在今天是應該擯棄的。有說服力的還是用現實分析來說明俠與儒之別--俠者儒之反,儒者有死容而俠者多生氣;儒者尚空談而俠者重實際,儒者計禍福而俠者忘利害,儒者蹈故常而俠者多創舉。【2】當然,這不免有以吾之上駟對彼之中駟之嫌,但我們也無法不看到俠客的光輝形象已經躍然紙上!
這些多元化的認知都是我們研究俠文化的寶貴意見和建議,并都有一定的道理。無論如何,現在的俠是隨著歷史的發展演變成的。但另有一個事實卻使得俠文化到底如何發展不在令人置疑,那就是武俠小說給我們的答案!而這個答案就是武俠小說的內容和主旨。(可以以施耐庵、金庸、古龍的小說為代表)
二 武俠小說是俠文化的話語顯揚
一般認為:俠文化的最高境界是“士為知己者死”;武俠小說的文化主題的最高境界是“行俠仗義,濟人困厄固然是天分,但這只是俠之小者……滿腔熱血,是為我神州千萬老百姓而灑!”。【3】從“士為知己者死”到“行俠仗義,濟人困厄固然是天分,但這只是俠之小者……滿腔熱血,是為我神州千萬老百姓而灑!”的俠之大者,俠文化和武俠小說走過了艱難的歷程。多少人在這“漫漫其修遠兮”的歷史長河里“上下而求索”,甚至殺身成仁。從社會影響來說, “俠客”最終已經為“俠氣”、“俠骨”、“俠風”所代替,幾千年來武俠文化的潛移默化使得現當代人“雖受近代化訓練,面目文弱和易如大學生,精神上多因游俠者的遺風,勇摯驃悍,好客喜弄,如太史公傳記中人”。【4】就內容而言,新派武俠小說和《水滸傳》差不了多少,武俠小說所繼承的是中國傳統小說的表現形式。金庸在《神雕俠侶》的后記中寫到:“道德規范,行為規范,風俗習慣等等社會性的行為模式,經常隨著時代而改變,然而人的性格和感情變動卻十分緩慢。三千年前的《詩經》中的歡悅、哀傷、懷念、悲苦與今天人們的感情仍是并無重大區別。我個人始終覺得,在小說中,人的性格和感情,比社會意義具有更大的重要性。”【5】沈從文和金庸的話說于不同時期,卻是相互補充的。它們不無表明武俠小說與俠文化在內容與形式上的一脈相傳和新時期對傳統文化進行梳理和顯揚的暗合!
武俠小說史可以簡單的分為兩個階段,即以《水滸傳》、《三俠五義》、《江湖奇俠傳》、《十二金錢鏢》等為代表的舊派武俠小說和以《龍虎斗京華》為開端,以《射雕英雄傳》、《白發魔女傳》、《多情劍客無情劍》、《三少爺的劍》、《天龍八部》等為代表的新派武俠小說。舊派武俠小說又可以以五四為界分為古代的武俠小說和現代的武俠小說。武俠小說以唐宋傳奇開端,再以民間評話、彈詞、說書醞釀成書,逐漸而成現在的樣式。最早的有武俠小說人物典型的記載應該是《唐人說薈》卷五張(族鳥)的《耳目記》關于武俠小說的武技描寫則可以追溯到更早。如杜甫《睹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所寫。
武俠小說與其它小說相比有其獨特的生命力。一方面有悠久的俠文化為精神食糧。沈從文就說“游俠者精神的浸潤,產生過去且將行于未來”。另一方面是武俠小說走的是符合社會發展的路子--市場經濟。“事實上從‘徒以悅俗邀布施’開始,傳統中國小說(主要是武俠小說)的流播就是以市場為指向,從勾欄瓦舍的說話藝術,到坊本書肆的評點刊刻,全靠商業運作,而且走的全是通俗的路子,從而建立起了有別于詩文的另一套文學傳統和文本體系。…可見有能通于‘里耳’(文化市場的消費大眾)之俗,才是占領文化市場之大焉者的不二法門,雖然沒有國家資助和作協撐腰,小說家也能生存發展。”【6】
現當代的武俠小說充分繼承和發雅良傳統,這使得五四新文學的倡導者和主宰者視之為“洪水猛獸”,那時候人的一言一行即可表明:瞿秋白將那時的中國稱為“武俠小說滿天飛”的世界;梁羽生這個地主出生的公子爺“往往在紙煙上收集一些水滸人物的畫像,但從來也沒有集齊…”;鄭振鐸則痛心疾首的學《狂人日記》中狂人的姿態吶喊“救救我們的孩子”。這是舊派武俠小說。新派武俠小說則以報刊連載的方式為“主力部隊”,以電影電視和游戲軟件為“開路先鋒”,似乎小說界“數風流人物,還看武俠”!王一川仔細研究武俠小說的內在藝術魅力和外在市場張力,得出結論:現代報刊連載小說在傳播上具有特殊的優勢,一是信息輸送量大,二是傳播速度迅速,三是受眾數量巨大,四是既滿足又生產公眾的日常閱讀需要。
當然,武俠小說成就巨大的本質原因還是在于營建了許多浪漫的讓人眼酸心熱豪氣頓生而又博大精深的傳奇故事。他無法不叫我們不刮目相看!舉個例子,在《鹿鼎記》第三十回《鎮將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輕剽》里,韋小寶想出的那些奇計就是很有說頭的,數的上的計策有智敲竹竿、智劫楊溢之、智扣吳應熊、智斗罕貼摩、智放盧一峰、智盜經書、智藏罕貼摩,短短文章里連續用了七計,并計計恰倒好處、不拖泥帶水。陳近南陳軍師哪能跟“韋軍師”比?即使是諸葛這一老妖(魯迅語)再生也定自嘆弗如!韋小寶又哪里是真的“小”了?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將這一回拿去與《三國演義》的任何一回相比也是毫不遜色的。然而,我們還要注意到的是,這一回在五十回的《鹿鼎記》里面是一點也不起眼的。說到這里,我們無法不問一個問題:產生這種情況的原因又在哪呢?
首先,從某種意義上說,武俠小說本身就是一個雜合體,武俠小說可以寫歷史,寫言情,寫推理,寫哲學,寫文藝,甚至是詩的形式。如古龍所說:“偵探推理小說中沒有武俠,武俠小說中卻能有偵探推理;言情文藝小說中沒有武俠,武俠小說中卻能有言情文藝……這正是武俠小說一種非常奇怪的特性。”【7】究其源,實在是與俠文化有關,因為游俠和諸子百家都有點瓜葛,但中國的‘俠’并非源于任何一派思想,更沒有和任何學派合流。也就是說,俠文化是與傳統文化的主流在似與不似之間,互相交融卻又保持獨立性的。這一獨特土壤也促成武俠小說可以雅俗共賞、俗文雅讀。
其次,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和巨大的歷史社會背景為故事情節的傳奇性提供了廣闊的空間,每起意想不到之妙。《水滸傳》中同而不同的英雄群像使得那一曲“忠義”的悲歌充滿了傳奇性和現實性,也造就了它連環勾鎖、百川入海的結構;《天龍八部》中蒼茫大地中屹立的人格之神蕭峰的悲劇讓這本“最武俠”的小說“猶如精神的磁石,藝術的迷宮,具有吸引讀者的強大魅力”【8】;《多情劍客無情劍》中阿飛的怪誕、神秘、孤獨、多情和他的那把不是“玩具”的快劍不知捕獲了多少讀者的心靈……
再次,源于武俠小說創作者千百年來苦心孤詣的創作。文學界盛傳這么一說:千古文人俠客夢,千古俠客夢桃源。無論武俠小說中武功多么的高深,創作武俠小說的人還是跳不出文人這一稱呼的手掌。千百年來,創作過武俠小說而又有史料記載的不下千人,達者幾十人。【9】武俠小說家為人多慷慨豪邁、跌蕩自如、文如其人,大碗喝酒如古龍、性情人士如金庸、名士風流如梁羽生等所在多有,即便是偶爾寫了一部武俠小說的魯迅在寫完《鑄劍》后的幾天也在黃埔軍校講學時“激情飛揚”;古人如施耐庵等已不可考,然多多少少總能在其洋洋灑灑的不朽之作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一言以蔽之,武俠小說之出現是歷史的必然,但若沒有這些武俠小說創作者的良苦用心造成的偶然,我們就無法見到這些充滿人間正氣的性情文字。
……
夠了,這些已經足以說明武俠小說之“得道”不是天賜的神話。
三 武俠小說創作的處境是落日,但日落了,日出還遠嗎
武俠小說曾經創造了輝煌的成就,但現在無論是創作的數量和質量都處于低谷,那它能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呢?答案是“能”。在很多方面武俠小說都有有待更近的地方,比如“人性”。性格即命運,無論是舊派或是新派武俠小說的內容和主旨都是命運對性格的演繹。但是,刻畫人性卻還是可以更上一層樓的。在女性的刻畫上,梁羽生被業內人士稱為“女性主義者”,他描寫了武俠世界最豐富多彩的女性人物;金庸比不上梁羽生,盡管他寫了黃蓉、小龍女、阿紫、李莫愁、郭芙等或正或邪的女性;而古龍盡管接觸的女性較多,但他對女性的刻畫即使比起金庸來也是差了很多的。但是比較梁羽生、古龍、金庸的小說來,我們更能接受金庸、古龍。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把他們的優點結合起來呢?這只是給以后的武俠小說創作提供一個角度,例子不重要,但考慮問題的方式無疑是有價值的。
武俠小說是迥異于其它小說的一種形式,它有自己獨特的土壤,它也不是某些角落的一些反對的聲音就能消滅的。盡管即便是一些武俠小說家和武俠小說研究權威都對武俠小說的前景不大看好,但是不見得新派武俠小說就是《廣陵散》式的絕唱,也不是“黯然銷魂掌”或“六脈神劍”一樣的時而發得出時而發不出的高深功夫--武俠小說的未來在它該在的地方。我認為這個地方絕對會誕生在武俠小說的發源地--中原--這一個孕育了千年文明的福地。港臺甚至是東南亞等地的武俠儼然已經在金庸和古龍的筆下用到了“降龍十八掌”中最威猛的一招“亢龍有悔”--剩余的力量不多了。那些垂死掙扎的武俠小說家意圖靠一點《易經》知識來改變社會發展規律則只能是一曲人亡燕過的哀歌。隨著武俠文化的盛行和文學創作理論研究的深入以及大陸政策的改變和“全球化”對中華腹地人文氣息的傾軋,武俠小說創作的價值又會擺在人們面前。那么這時,武俠小說發展的又一個高峰就會出現。武俠小說的未來也就還沒有塵埃落定。
參考文獻:
【1】徐岱:《論武俠文化--關于金庸小說的人文思考》,《2000北京金庸小說國際研討會論文集》第一輯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1年11月第1版
【2】壯游語,陳山《中國武俠史》279頁上海三聯書店,1995年出版。
【3】見《神雕俠侶》第20回《俠之大者》、第21回《襄陽 兵》 三聯書店 1994
【4】沈從文:《湘西鳳凰》,見《沈從文散文選》 湖南文藝出版社1981年第1版
【5】《神雕俠侶》后記 三聯書店 1994
【6】龔鵬程:《E時代的金庸--金庸小說在網絡和電子游戲上的表現》 ,《2000北京金庸小說國際研討會論文集》187-211頁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1年11月第1版
【7】古龍:《談我看過的武俠小說》 http://www.langzigulong.com/legend/shuilgwgb/50.php
【8】嚴家炎:《論金庸小說的情節藝術》,《金庸小說論稿》 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1月
【9】概括劉維群《梁羽生傳》356頁 長江文藝出版社 1999和古龍《談我看過的武俠小說》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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